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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又新心理治疗与学习

心理治疗与学习

本文原载于《临床精神医学杂志》年第2卷第2期

让我们假设,人刚生下来时好似一张白纸,上面什么也没有。作为社会的—员,人的心理,包括心理活动过程和心理状态、智力和人格特性等,不论正常或异常,也不论健康或病态,都是学习的结果,这样,神经症性心理冲突是学习的结果,心理治疗也是一个学习过程。基于这一假设,本文提出学习有3个不同水平的构想。

一级学习是经验的积累,同时我们也发展出了一套判断好坏的标准和衡量价值的尺度。

动物模型大概有它本身的价值,但应用起来不仅随专业不同而异,也难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本文中,我们把动物实验看做一种寓言,用它来帮助理解人的心理。这样做的好处是,不至于有混淆不同层次(生物学层次、心理学层次等)或范畴(物质和意识)的危险。

巴甫洛夫在实验中将铃声与食物的呈现多次相结合,狗便学习到铃声是食物的信号,这是学习的一种基本形式,是在重复之中的学习,所学到的也是重复,即铃声与食物两者之间某种关系的重复。假如在任何瞬间这个世界总是崭新的,毫无重复,学习就会成为不可能,经验也毫无用处。狗形成了条件反射以后,如果铃声不再继之以食物的出现,如此重复多次.条件反射便逐渐减弱终于完全消失。这也是重复之中的学习,同样是基本的。孤立的一个条件反射,形成和消退都是容易的。

下面再看另一种不同的实验。

经过两个序列的实验,狗学习到,圆形是食物的信号,椭圆形是电击的信号。鉴别这两种信号是重要的。电击信号一出现,狗立即把它的后腿缩回去以避免痛苦,而食物信号出现时,除了分泌唾液和胃液外,狗无须有所作为,只是等待进食罢了。实验者将椭圆形逐渐接近圆形,到长径与短径之比为9:8时,狗出现反常行为,狂吠乱动不已。这就是所谓实验性神经症。它发生的前提是,狗已经牢固地形成了两种条件反射。这意味着,狗确信圆形和椭圆形有原则性的不同。图形一出现,狗就立即认定,这是一种必须进行鉴别的处境。

即使鉴别的精细程度超过了狗的能力,它仍然坚持进行鉴别。这种实验的喻义在于,实验者给狗灌输了一套信念,而它无力改变这些信念。

其实,并不是只有狗才这么想不通,人也有类似的情况。自古:忠臣出于孝子之门。某人从小和父母发展了深厚感情,对父母竭尽孝道。实际上,父母的利益和他的利益也完全一致。后来,书读多了,他学习到,忠和孝是一致的,所以在做官时,他对皇帝竭力尽忠。当他发现,皇帝的所作所为对社稷黎民明显地有害,他便向皇帝进谏,终于遭到诛九族的悲惨下场。这是超级的“想不通”。A.BavdaS的实验提示,某些错误的学习发生后人们是很难改变的。实验的大致情形如下:

请受试者坐在一个台子面前,台上装置有若干按钮。实验者告诉受试者:“你可以以任何次序按这些按钮,如果次序正确,电铃就会响。”受试者开始任意按按钮,譬如说,他按了50次,电铃响了,受试者接着再试,这一回按45次电铃就响了。他受到了鼓舞,继续努力。可以看出,尽管成绩有波动,但总的趋势是按按钮的次数在减少。当受试者按20次电铃就响时,实验者宣布实验到此结束,并且告诉受试者:“按按钮的次序与电铃响不响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此时,受试者睁着两只大眼盯着Bavelas说:“你说谎!”这话当然正确,因为实验者说的话前后自相矛盾,至少其中之一必是谎言无疑。事情的真相是:Bavelas开始时说了谎,而在实验结束后说的却是真话。实际上,电铃是由模拟学习曲线的装置带动而响的。然而,受试者就是不相信真话。他不信按按钮的次序与电铃响不响无关,受试者极力为他的观点辩护,这通常是一种相当复杂的理论,里面包含不少这样的句子:“如果……,就应该……;但是……,则……;然而,……”受试者确信,他的理论来自实践并且指导他走向成功。不论Bavelas怎样指出他理论中的漏洞和谬误,以理服人,受试者始终不接受。显然,一个人从亲身经验中得来的信念是很难改变的,即使根据并不充分,推理也有一些不合逻辑的地方,都并不妨碍信念的确立。纠正受试者错误信念的有效办法,是请受试者主持实验,让他看看另一位受试者将构思出一种跟他多么不同的理论,而相同之处是同样确信不疑,不能被说服。

二级学习的要点是信念和生活态度的改变。当然在二级学习过程中,仍然有经验的积累。在一级学习水平上,我们有一种错误的想法:经验是万灵的,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都用得上。到了二级学习水平,我们开始感到迷惑,过去的经验有时成功,有时却碰钉子。二级学习一旦成功,人们的心里便换上了另一杆秤或另一把尺子。不言而喻,原有的秤和尺子无须抛弃,有时候还是用得着的。生活告诉我们,在不同的时候和不同的社会处境下,我们可以甚至必须持不同的态度。人生的某些悲剧,似乎跟这件事有关。

甲乙两人谈恋爱。后来,甲不干了,所以乙大受刺激,终日品尝着失恋的苦果。照例,乙认为,甲是爱他的,那是真的,后来其所以变卦,一定是由于某种客观原因,不能怪甲。其实,另一种情况也是可能的:甲原先是试探性的,甚至是欺骗性的,是在假心假意玩弄异性,后来明确宣布不爱乙倒是说了真心话。有人说,恋爱有点像猜谜语。然而,当对方先后告诉你两个不同的谜底,你怎么能一口咬定前者是真、后者是假呢?原来关键在于,失恋者一直真心实意地爱着对方。这就可以理解:有了“我爱你”,“你爱我”很容易成为一种自身证实的信念。遗憾的是,生活中并没有像Bavelas那样简单易行的办法可以有效地改变人们的信念。心理治疗中的困难在很大程度上是与此相联系的,因为心理治疗者企图改变病人基于经验确立起来的某些信念和生活态度。

在Bavelas的实验中,当第一位受试者看到第二位受试者有跟他完全不同的理论且同样不接受纠正时,他的错误信念便迅速崩溃。但这只是事情的表面。更根本一些的原因是,受试者的信念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切身的利害。如果受试者是一位死要面子不认错的人,鸡毛蒜皮也要跟人家争个高低,那么,他就不大可能从Bavelas的实验中学习到什么有益的人生哲理。他的耻感很可能变成愤怒,痛斥实验者故意捉弄人,是侮辱人性尊严的无耻行径。可见,二级学习中涉及的问题远不止于一般所说的切身利害。有人通过游戏能看到社会规范的约定俗成,有人则只是玩玩而已,还有人把游戏看得过于认真,常常玩得很不痛快,甚至打架。

不妨拿动物实验作为寓言再来看看。

巴甫洛夫的狗相信,铃声与食物之间存在着客观的必然联系。一听到铃声,它就等待食物的到来,除了不自主的分泌以外,它没有任何行动。狗被系在实验台上这一客观约束使他确实不能有什么作为。经验也反复告诉它,努力是不必要的和徒劳的。可见,它是无为主义者,是道家。

B.F.Skinner的老鼠奉行的却是一种积极进取的儒家哲学。他相信,食物的出现是他行动的结果。事实也确实如此。如果他不去拨动杠杆,就始终得不到食物。心理学家中曾经流行过这样的笑话:当实验老鼠跑回窝里时,它得意忘形地对同伴们说,“妙极了!我已经把心理学家训练得非常成功了,每次我一拨动杠杆,他们就送给我一盘美味。”

我们每一个人的信念,归根到底,都是客观世界在我们身上所做的“实验”的产物。这就叫做唯物主义。无神论者不相信自然有什么意志和目的。但谈到社会,却不能说得这么干脆。因为群体由活生生的人所组成,而人是有意志和目的的。不过,这里有一个要点跟动物实验不同。对于“社会实验”来说,我们每个人既是受试者,同时也是实验者。但是,我们必须有勇气承认,个人首先是而且主要是受试者,因为个人对于“社会实验”所起的作用太微不足道了。缺少任何一个人甚至许多人,“社会实验”的长河不会有任何根本性的改变。历史唯物主义也许就是这么个意思。

有这样一种人,他们善于见风使舵。“社会实验”一变花样,他们马上跟着转向,随机应变,真可谓八面玲珑.可爱之极。这种人不得神经症,大概没有问题。然而,我们并不欣赏这种人,也许还送给他们一个恶谥,称之为市侩或势利眼。这种人早就把“社会实验”看透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是,很多人却认为这种看法过于肤浅而短视。他们相信,“社会实验”不管怎么变来变去,其中或背后总有某种不变的东西。这不变的东西是什么呢?文天祥说,这东西叫做“正气”。他的《正气歌》太古色古香了,现在青年人也许大多难以读懂,我们还是换个说法吧。

人与人相处,只要不是萍水相逢,不是仅一面之缘随即天各一方,也不限于“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就会有共同的愿望:我不希望你变心,你也不希望我变心。基于共同愿望而产生的相互之间的承诺,是人际关系中非常普遍而不变的东西。社会的实际道德规范当然也变,但这种变化与其说是深刻的,毋宁说是表面的,并且变化之中贯穿着不变。野蛮人和文明人的行为规范大不相同,但还是有同一性,人类学家对此写过很多文章。也许,道德是文化中最持久的一种东西,大概只有很少几样东西(例如语言)跟它一样地长寿。这并不难理解,因为没有道德,社会就会瓦解,人类就会灭亡。

二级学习对于成年的初学者之所以十分困难,就在于已形成的诸信念中蕴含着确定的道德判断。因此,与其说我们不能改变,毋宁说我们不愿意改变。要神经症病人学英雄,那是苛求。好心的医生也许希望病人把自己变得圆滑世故一些,别再那么死心眼儿,因为这样可以减轻病人的痛苦,且不说病人能不能,首先他就不愿意。

有些人对日常生活应付自如,有些人却总是陷于心理冲突之中,关键在哪里?大家的看法很不一致。有两个重要因素在起作用似乎很明显:一个是年龄,如果儿童少年时期在二级学习水平上有过不少成功的经验,以后即使碰到重大的事件或问题,也比较容易解决;另一个是父母的教养(作用可以是正的或负的),它起的作用很大也是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许多神经症病人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是,他们在待人接物方面还处于儿童少年阶段。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难道没有积累任何经验么?当然不能这样说。他们之中不少人已经大学毕业,学到的知识经验还少么?关键不在这里。在待人接物方面,成功的经验使健康人学会了怎样去学习,而神经症病人失败所伴随的焦虑、恐惧、耻感或罪感使他们“学会了怎样不去学习”,这就比健康的儿童更糟糕。病人把失败归之于父母、老师、同学、社会环境、大脑或身体有病等,总之,他们“学会了怎样不去学习”。不少成年人学习英语失败也有类似情况。这不能简单地归之于不用功。关键在于,他们似乎从来没有体验过学习的甜头和进步的喜悦。学习英语对于他们简直是一种苦差,这就难怪他们要把失败归因于年纪大了,记忆力太差,工作家务太多而且分心,年轻时没有打好基础,等等。总之,这些言之成理的借口,表明他们“学会了怎样不去学习”。这只是一个比喻,因为不识26个字母的人完全可以是精神健康的,而待人接物方面问题愈多愈严重,精神就愈不健康。

在二级学习的水平上,我们发展了多种不同的信念和价值尺度,这就随时有发生心理冲突的可能。生活琐碎方面的冲突也许只是使人扫兴和感到烦恼,不致造成持久而严重的精神痛苦。如果处境迫使我们对势不两立的重大价值进行选择,我们就有可能陷于神经症性心理冲突之中。

三级学习的产物花样很多:发展某种哲学体系,皈依某种宗教,奉行唯美主义,拼命追求政治权力,等等。但多数人却把多种价值加以整合,面对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既勤于实践,也能接受人生和自己的局限性,这大概就是所谓健全的常识,尽管谈不上什么体系,每个人却各有特色,是货真价实的三级学习的产物。

神经症性心理冲突可以理解为停留在二级学习水平上去解决这个水平无法调和的信念或生活态度之间冲突的渴求。因此,心理治疗的任务就是和病人一道进行三级学习。作者并不相信,特殊的哲学体系对心理治疗是必要的。但是心理治疗者对人生哲理体会愈多,思路会愈开阔,看问题会愈敏锐,治疗效果也许会好一些。无疑,跟病人谈论哲学,那是费力不讨好的。人生哲理只有翻译成病人可以理解的语言才会起作用,人生哲理也唯有跟病人的体验相结合才会在病人的心里生根。实际上,成功的心理治疗总是使病人学到或体会到某种健全的常识,某些超出二级学习水平的东西。如果站在病人同样的学习水平上,心理治疗者很可能会跟病人扭成一团,纠缠不清,难解难分。值得我们引以为戒的是,我们在日常处理人际关系时,常不免受着二级学习中冲突的拖累,而这种习以为常的生活态度或行为模式完全有可能带进治疗关系之中。搞精神分析的人必须先接受系统的精神分析,道理就在于此。作者主张,心理治疗者必须在治疗病人的过程中对自己进行反思,理由也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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